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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让开。”王玄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他记得使团刚出长安时,老典客教过他:“使节的脚,要能踏遍万里河山,也能受住千般苦楚。”那时他只当是句寻常教诲,此刻踩在盐径上才懂——有些路,必须赤足去走。
断足落下的瞬间,剧痛如潮水般涌来。不是皮肉被盐蚀的灼痛,而是更深层的、仿佛来自骨髓的撕裂感。王玄策眼前一花,竟看见伤口处的血肉里,浮现出无数微型人影——那是穿着明光铠的唐军,手持长槊正在厮杀,断肢和旗帜在他的皮肉间浮沉。他认出那是河西战场的景象,三年前他作为监军去过那里,亲眼见着三百唐军死守玉门关,最后全员战死在盐泽旁。
“这是……河西亡魂?”他喃喃自语,冷汗顺着额角滑落。那些微型人影突然转向他,空洞的眼眶里流出黑血,齐齐朝着他的骨缝里钻。
“王正使!”蒋师仁见状不对,猛地拔出横刀。刀刃刚扬起,就被王玄策按住:“别碰他们——这些是忠魂,在验我是否配带他们的血。”
巫师们发出哄笑,骨碑上的“永敦和好”四字已被脓血糊住,隐约透出“伪”字的轮廓。“配?”为首的巫师踢飞一把盐粒,盐粒落在王玄策的伤口上,激起更多亡魂影像,“你在天竺弃二十八人而逃时,怎么不想想配不配?”
蒋师仁突然怒吼一声,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匕。王玄策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他攥住自己的左臂,匕首干脆利落地划开一道血口!鲜血喷涌而出,溅在青盐铺就的小径上,竟没有被盐粒吸收,反而化作一个个鲜红的音符,顺着盐径往前滚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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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是……”王玄策瞳孔骤缩。那些音符在空中连成线,竟组成了《秦王破阵乐》的谱子!他在长安的上元节听过这乐,鼓声如雷,剑戟铿锵,是太宗皇帝为纪念破窦建德而作,此刻由蒋师仁的血写出,每个音符都在震颤,竟震得盐粒簌簌作响。
“蒋校尉!”王玄策想去按住他的伤口,却被蒋师仁甩开。
“王正使忘了?”蒋师仁的脸色苍白如纸,却笑得张扬,“属下祖父是秦王府的鼓手,这《秦王破阵乐》的谱子,刻在骨子里!”他抬手将血洒向城门楼,血珠穿过悬着的头颅,落在那面人骨拼成的《唐蕃会盟碑》上——原本渗出脓血的碑文突然沸腾,“永敦和好”四字被血音符冲得粉碎,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斗大的血字:“灭竺”。
巫师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骨碑剧烈震颤,指骨拼接的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雾气,雾气中传来无数哀嚎,像是有冤魂要从里面挣脱。
就在此时,王玄策行囊里的铜匣残片突然再次飞出。这次它没有落地,而是化作一道金红色的光箭,直直射向城门楼的檐角。光芒炸开的瞬间,王玄策看清了——那里竟藏着三十六具尸骸!
那些尸骸被麻绳吊在梁上,穿着吐蕃人的氆氇长袍,头戴毡帽,乍看与寻常吐蕃士兵无异。可铜匣的光芒扫过,袍服瞬间化为灰烬,露出里面的明光铠——那是大唐边军的制式,胸口的护心镜虽已碎裂,却仍能辨认出“安西都护府”的烙印。
更令人心头泣血的是,每具尸骸的手里,都紧握着半截折断的唐戟。戟尖上还沾着暗红的血,与恒河畔使团卫士的血,是同一种腥甜。
“这是……”蒋师仁的声音哽咽了。他认出其中一具尸骸的靴底——那是去年冬天,他亲手给巡逻队的同乡缝的补丁,用的是长安带来的云锦。
王玄策的断足在盐径上站不稳,却死死盯着那些尸骸。他想起离开长安时,鸿胪寺的老寺丞曾说:“吐蕃近年常有人穿着唐铠死在边境,说是‘误杀’。”当时他只当是边境摩擦,此刻才明白——这些人,怕是早就被当成了祭品,用吐蕃的袍服遮着,藏在逻些城的心脏里。
“你们用我大唐将士的骨血,来验我的忠?”王玄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手里的唐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,“赞普就是这么待客的?”
为首的巫师脸色铁青,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牦牛皮囊,狠狠摔在盐径上。囊口裂开,滚出一堆东西——是二十八枚印章,铜制的,上面刻着“大唐出使天竺使团”的字样,正是被阿罗拿顺杀害的那二十八人的官印。印章上还沾着干涸的脑浆,与盐粒相触,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。
“这些印,是天竺王送来的‘礼物’。”巫师冷笑,“他说,唐使若要借兵,先把这些印吃下去——连自己人的骨头都咽不下,还谈什么复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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