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恁时是安厚四十二年,自皇帝登基起向来风调雨顺、天下太平,那晚却不知为何刮了一夜北风。次日清晨下起冰雹来,半个拳头大的冰雹把庄稼全砸毁了,陆双行依稀记得他被叔婶从芦被里拎出来,三人扛起锄头铲子顾不得砸人眼花的雹子就往田里跑。幸好酷暑炎夏时冰雹下不久,没一会儿就停了,很快三人便晒出一身热汗,回家时幼妹却还安眠于枕上。
这事现下他记不太清楚了,只记得那天中午村尾的人牙子焦老汉死在了屋里。人仰面躺在地下,身子又冷又硬,手里还握着半截儿草烟。烟草的焦臭味混杂着股更刺鼻的腥腐,像是面缸里闷了几夜的死老鼠。陆双行的叔父叫他过去,本是为了把人叫焦老汉给牙了。牙归牙,他叔父自己又犯懒不肯去,只叫八岁的孩子自己过去卖自己。
陆双行被焦老汉的尸首骇得面色惨白,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去。婶娘追问了半句,他浑浑噩噩中谎称焦老汉出门去不在家中,牙人的事暂且作罢。
几日后,死在屋头的人牙子焦老汉活了。
发现这事时陆双行正在河边打水,他比那木桶高不了多少,因此拎着盛满水的桶摇摇晃晃。晃悠到焦老汉家门前,见尸首已然发臭的老焦蹲在家门口的屋地上抽草烟,满口焦黄的烂牙。那日冰雹把他家屋门口的野草都砸死了,满地的腐草被他踏成一团青碧色的泥。焦老汉冲他招手,喊他“伢儿”。陆双行不敢不过去,拖着水桶挪到他身前,焦老汉便笑嘻嘻地攥了攥他手腕,又亲昵地揽住他肩膀,要他往屋里看。
老焦四面漏风的屋中竟躺着个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,瞧着不过二十出头。美人像是睡晕过去,一动不动地躺在土炕上。焦老汉明知故问道:“她漂亮吧?”
确实漂亮,陆双行从没见过这么体面貌美的人,他不由点了点头。焦老汉便拍拍他后脑手,枯瘦的手指是温的、软的。那只手顺着后脑勺往下摸了摸陆双行也枯瘦的脊梁骨,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说:“你有一把好骨头。”
“回去吧。”焦老汉又道。
近来村里流言四起。年过半百的老焦讨了个漂亮病媳妇儿,十有八九也是牙来的,从没见她下过地、出过屋,但那美人比王公小姐还美,真是叫人艳羡。总有邻里想凑到他的窗户底下窥一窥美人真容,无奈他那家里又来了三四个中年人,终日挤在屋里门窗紧闭不知做些什么。陆双行的叔父大抵也想看热闹,眼乌子转来转去转到陆双行身上,总算捻出个由头,人还没牙呢!
他托着陆双行,一大一小往河畔老焦的屋头走。陆双行两脚一绊一绊、浑身上下都是寒战。焦老汉的茅屋果然仍是门户紧掩,交谈却从屋里涌出来。
“说这废话还有何用,不脱窍早也被那玄刀剥了!”
“如今只管保得喻王,来日从长计议……”
陆双行听得费劲,一知半解。叔父那两排牙倒打起颤来,指甲都攥进了他的皮肉里。恰在此时,门开了,焦老汉两手把着破门居高临下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叔父,和呆立在旁边的陆双行。屋里端坐在板凳上的四个人也看了过来,五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叔侄俩,唯有土炕上那美人兀自直挺挺闭眼躺着。
叔父舌头抖了抖,抓着陆双行挡在身前,“牙人,我来牙人……”
不等焦老汉开口,屋里一人站起来,打量着叔父说:“这人倒还年轻些,干脆剥了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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